去年东北某监狱,当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眸深处发现一缕光亮,后来我知道,那里闪耀着的是生的希望之光。当看守民警在对他一、二、三条地宣布在接受采访中注意的事项时,他甚至有些急躁,他一边说着“中、中”一边艰难站立起来,在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看押下,随我们走到犯人接待室,在一条规定的木条凳上坐了下来。不等我发问,他首先向看守人员提出吸烟的要求,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后,一位看守主动送一支香烟给他。当他的面孔在白色的烟雾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那年我9岁,一天我才到学校,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那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我因为上课总喜欢做小动作,每到老师的办公室总是没有好事等着我,但那天,我从老师和陌生人的眼睛里看出:这次来办公室等待我的不是恶运。
让我猜对了,他们是市武术团来挑选小队员的。我被他们问了一些问题之后,就去了我家里。妈妈很痛快地答应了。爸爸早在我5岁时就死了,说实在的,妈妈确实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把我培养大,有这样可以不花钱上学的机会,妈妈自然不会放过。第二天,我便被那两人带到了一个新地方,开始我总是哭,我想妈妈。渐渐地,我习惯了那里的小伙伴,和那些踢踢打打的把戏。平时关在学校里,难得的戏耍而今却成了我的主课。在小伙伴中我是学得最好的一个,每次演出,我的节目最多。但很快因效益不好,我们团的一部分人要被分到杂技团去了。杂技团来选人的时候,我又是第一个被选中了,这在当时的小伙伴中,我足可以让他们羡慕的了。被杂技团选中后,我回家去看了一次妈妈,妈妈见了又长高了的我又哭又笑。我记得她当时说了一句:孩子,妈妈有指望了。
那是夏天,一次杂技团到一个小镇上去演出。演出后,我们几个小伙伴热得难受,有人告诉我们镇外有条小溪,我们找到那里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脱光了就往下跳。正当我们洗得开心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
我一下子呆住了:不太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子也在洗澡,那白得耀眼的皮肤、那比肤色更让我们心惊肉跳的女孩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显然她没有看到我们,她面朝我们,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视线。而我们,一群放荡不羁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被钉住一样,小溪里只有来自女孩身边的哗哗的水声,还有的是我们这一群人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后来许久,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女孩全裸的身体,一静下来就听到那哗哗的水声。我身体有了某些变化。我开始失眠了。一次回家,我将这件事讲给了妈妈听。记得当时妈妈只说了一句:那女孩是魔鬼的化身。那一夜我发现妈妈没有入睡。她的忧虑我不懂,我只知道第二天妈妈出去跑了一整天。回到家,妈妈对我讲,不要再回杂技团,那不是你呆的地方。原来她托人为我找到了工作,那时我只有16岁,妈妈让人为我隐瞒了年龄。”
“我工作的厂子是生产标牌的。开始两年,我是个很听妈妈话的乖孩子,我把挣得的60几元工资都交给她,而妈妈每天早晨都给我1.5元,这是我早、中两顿饭钱。后来车间里的工友开始经常送香烟给我抽,久了,我便觉得总是接受别人的馈赠,而我却不能还赠给别人,实在不像个男子汉。开始我躲避那些送我香烟的同事,后来他们笑我是女人,是个不敢走进男人群的女人。这让我很没面子。于是我也学着样子送他们香烟,那是我从早饭钱里省出来的。那种饿肚子的滋味可真难受,这时我才真正感到了钱的重要。”
“接下来,我、我犯的罪,你可能听说了。”一直十分流畅的叙述到这里变得晦涩了,他甚至有些口吃。
我对他讲我不很清楚,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讲一讲。
他说:“我好悔,当时,如果对妈妈讲,妈妈会给我每天的伙食费增加些的,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妈妈那双黯淡的目光。我没有对她讲,但我又真的非常需要钱,我受不了被人馈赠时的那种目光。但我又抵御不了那种只有吸烟才有的男人的感觉。一天深夜,下了夜班后,我在大街上闲逛,无意中看到夜宵摊旁,一个女人从包里拿钱买点心,于是我盯住她,跟在她身后走了许久,我终于下不了决心去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一天我就那样走到天亮,我什么都没干,但我很不甘心。第二天,下夜班后,我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同一个女人,她仍在那夜宵摊旁买点心。这时我发现她的钱包里竟有不少的钱,最起码对我来讲那已经是足够的了。我看着她吃完点心,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直走到一条没有街灯的小巷里,我把她逼到墙角,我颤抖着双手从她身上翻出了她的所有钱:23元。第二天,当我再送烟给朋友的时候,我的手不再颤,我不再用妈妈给的早点钱去买香烟,我不再饿肚子了,我感受到了有钱人的满足。尽管只有23元,它却满足了我一个男人的短暂的虚荣心。”
“有了这第一次,我的灵魂也就等于卖给了魔鬼。以后,我又用不同的手段抢劫了12次,也就是说12次我都很顺利地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就在第13次的那天夜里,我吹着口哨在静悄悄的大街上,悠闲地逛着时,无意时,我从一扇没有窗帘的窗子里看到了一幕我也许不该看到的故事,一个也许对于男人和女人最正常不过的故事,却是我不应该看到的事情。看到那一切以后,我在单纯的抢劫之后,又有了新的欲望……也许你都知道了。”又是一次晦涩的惆怅。
于是,整个都市沸腾了,几乎所有的夜班女工,都有人接送,几乎所有的市民生活都被一股邪恶的风暴席卷了。无论黑天和白夜,人们都处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公安局派出百名民警夜夜侦查、天天守候,一个月过去了,那个邪恶的穿军大衣、拿着绳子、长棍作案的幽灵仍没有出现。而错抓的人次倒有100多。为此公安民警发誓:即使他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挖出来。
那一天,他跟随一个女人直到楼梯口,直到那女人拿出钥匙在开自家的门,百战百胜使他有恃无恐,他大摇大摆地随在那身材娇好的女人身后,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地闪现着楼窗里的故事情节。这时,他甚至没有考虑到夜幕掩饰下来他的行径与犯罪有关。他用一只手将那正准备开门的女人拦腰抱住,在女人自家的楼道里,他强暴了那个女人。第一次的性行为的感觉,使他忘乎所以,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不逃也不动了,就那样眼看着那个女人从他眼前哭泣着走上楼去。
这一天,夜班后,他显得无精打采。他照样最后一个走出工厂大门。那位门口值班的大伯,也照样热情地同他打了招呼:“明天见!”
这位朴实的大伯直到他被捕的那一天也不肯相信这铁的事实。也难怪,他在工厂里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离开。他实在不是个懒惰的孩子,每天他在别人上班前打扫卫生,检查好工具,下班后,又是他将散放着的工具收拾进箱,最后一个离开。然而,就在他显得十分疲劳地走出工厂大门,准备回家的时候,他那罪恶的灵魂叫他发现:今天夜景下的女人都显得格外迷人;全不像往日下夜班的女工那么一副匆匆又匆匆的神态,而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瞄准一个最窈窕的身影扑上去,这时他脑子里想着的还是昨日的得意、昨日的感受和冲动。然而,就在他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时,被重重地击了一拳,他立刻意识到:“完了!”
就这样,他真的完了。为此,奋战了两个月的民警,将所有的愤恨都出在这一拳上。直到他被提到预审科,他还在纳闷:“那女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假如遇到的第一个女人能给我那么一下子,我就不会有第二次了。”